每日清晨,笔者都会到某广场习练太极拳,广场内大约有六、七个管理员,其中一个男管理员很胖,四十岁左右,很爱和人说话,但几年间我们从未说过一句话,因为我练拳是从不和人说话的,见到人只是点头而已。我打拳时讲究“寓桩于拳”,一套七十四式的“老架一路拳”可以在松静轻慢中打一个钟头,进入浑然忘我的状态,这就更加难和人交往了。
有一天,大约是《港区国安法》公布,英伦发出讯息,放宽持BNO护照的港人可移民英国的某一天,我的拳路进入到“背折靠”这个动作时,该男管理员疾步向我走来,很激动地对我说:“我要走了,要移民了,这些日子,心里一直不痛快,揦住揦住……我儿子读书很叻,我女儿都很叻,一次过考下英国皇家八级钢琴……我都有好多牌照,有医科、有法律、有会计、有设计,去到英国,我唔惊咯。”他愈说愈大声,对我愈凑愈近,虽然戴了口罩,我还是好惊,那点得来不易的太极镇定功夫顿时化为乌有,魂飞魄散。对他的滔滔不绝,我只能“哦哦”,不置可否。终于有人叫他,总算口停,“依依不舍”地走了。
大约一个月后,我看到在广场的尽头,他大包小包的拖了几个口袋,蹒跚的行到了路边,慢慢的搬运,上了的士。我知道,他将远行,去一个“梦开始的地方”。忽然,我的脑海里冒出了朱自清《背影》的画面,冒出了鲁迅《一件小事》的画面。我知道这些都是完全不搭杆的,但就是“冒出”了,挥之不去。
大约四十年前,我“初到贵境”,没多久,中英谈判香港前途问题,人心慌慌,鸡飞狗跳,出现移民潮。对于能够移民,很多人是羡慕嫉妒的,移民者则很兴奋,大概都是本城的成功人士吧,向往着金光灿烂的未来,以为去了他乡也还能“再创辉煌”。而现在的移民者多有忐忑不安之人,多有“夜行吹口哨”自我壮胆之人,多有稀里糊涂连基本条件都没搞清就跟人瞎跑之人,让留在香港的不能不对他们投以悲悯的目光,捏一把汗也。
本文原载于香港《东方日报》,原标题:《投以悲悯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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