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永新按:本文是我在4月25日举行的全民阅读大会上的讲演《全面数字化时代的新阅读》的内容。本文对如何填平两代人在数字化方面的沟壑进行了思考,不妥处请各位批评指正。
我们正在进入一个从第二代互联网走向元宇宙的第三代互联网时代。
这个时代属于年轻人。他们是这个时代的原住民,我们则是移民而已。所以,当我们在抱怨年轻一代沉溺网络、迷恋手机的时候,我们是否想过,如何让年轻一代在网络上更好地生存与发展呢?
众所周知,人类并不是一开始就有阅读生活的,在人类发展的漫长历程中,大部分时间是没有文字和阅读活动的。人类用了数十万年的时间,才进化到拥有看、说、记的简单能力,而真正拥有文字、拥有复杂的阅读生活,时间则更短。
也就是说,人类“原装”的大脑最初是没有阅读的装置的,人的大脑是随着人们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能力的发展而逐步发展的。
所以,阅读对于人类来说的确也只是一门“新的技术”,“大脑的阅读能力是人类最近才有的创新,我们的大脑起初并不会阅读”。这也同时意味着,随着人类阅读实践的不断深入,阅读载体与阅读方式的不断变化,人的大脑仍然会不断进化。
正如美国学者艾利森.高普尼克所说,“我们这一代人在童年运用开放和灵活的大脑掌握了阅读技能,而现在出生的这一代将会沉浸在数码世界里,不知不觉地适应它。这一代人才是数码原生代,而我们只能算是数码时代的移民,还带着磕磕碰碰的口音。”(《园丁与木匠》),P228)。因此,正像文字和阅读对我们很久以前的前辈那样进行大脑的重新“装置”一样,我们正在见证者数码世界对下一代新生儿大脑的重塑。
我们不应该一味批评下一代沉溺在电脑和互联网之中,我们应该为了这一次大脑的“重塑”,减轻过程中的阵痛,提高重塑中的品质。而且,我们完全由理由相信,“这些年轻的大脑会变得和我们的不同,就像能够阅读的大脑与无法阅读的大脑具有显著的差异一样”。也许,这个大脑的进化过程,要比从无法阅读的大脑发展到阅读的大脑要快速得多。技术变革及其带来的文化、教育的变革,有时会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
对于数码原生代而言,这个世界是属于他们的。我们只是作为“移民”来到了数字化时代,我们其实是来到了他们的星球,我们也必须不断学习,才能够适应属于他们的世界。
时代的发展,取决于两代人之间的张力。一般而言,上一代人总是担心世风日下,担心各种新的东西给下一代造成不良的影响。但是,媒体学者达娜.博伊德用大量时间研究了青少年使用社交媒体的行为后发现,现在的年轻人是用网络和社交媒体,做了上一代人在线下一直做的事情:“建立自己与朋友和同龄人的联系,疏远他们的父母,搞暧昧、聊八卦,还有霸凌、反叛和尝试各种新事物。”本来,年轻人通过离家出走等方式进行他们的社交活动,现在则不需要走出家门,也能够“离家出走”了。
据统计,美国的青少年平均每天发送60条信息,78%的孩子拥有能上网的手机。2020年,我国0—17周岁未成年人数字化阅读方式接触率为72.3%,其中0—8周岁儿童数字化阅读方式接触率为69.1%,9—13周岁少年儿童数字化阅读方式接触率为76.2%,14—17周岁青少年数字化阅读方式接触率为74.3%。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两代人如何共同面对网络阅读问题,就显得特别重要。
事实也证明,网络阅读和纸质阅读是并行不悖、且相辅相成的。一方面,我们的阅读方式正在快速发生改变,诸如数字阅读、网络阅读在改变着阅读的基本形态,书和非书的界限已经开始模糊不清。另一方面,我们面临着选择的焦虑,无论是纸质出版还是网络出版,其数量前所未有的巨大,海量信息涌入了我们的生活。我们无时无刻不在阅读,却又充满了选择的困惑和焦虑。什么都读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读。
这些新的情况既有新挑战,也有新机会。正如宾夕法尼亚的一位媒体素养咨询专家费思.罗高指出的那样:“教授媒介素养并不意味着废弃纸质书。读纸质书与使用电子产品,这并不是一种非此即彼的竞争。毕竟,纸质图书也是一种媒介。我们只要快速地浏览几个网站就能明白,如果一个人不具备针对纸质图书的读写能力,就无法具备针对其他媒介的读写能力。”
因此,在信息时代,文明的阅读观和阅读方法也需要指出相应的变化与调整。
首先,应该充分认识阅读的本质。其实,无论时代如何变化,阅读的本质并没有发生变化。从某种意义上看,阅读的本质是阅读主体与文本的互动,这既是阅读的本质,也是阅读的意义。
阅读的成效,阅读的价值都取决于互动的程度,取决于这个互动是否能够启发读者的思维与灵感,帮助他们获得新知、成长心智,也取决于这个互动是否能够激发读者的情感与情操,是否能够触动内心深处的灵魂。
历史上那些伟大的著作之所以能够穿越时空,就在于不同时代的阅读主体在于它们相遇的时候,总会被击中,被感动,总会激发创造的灵感,或者产生批评性的思维。
阅读的文本如果不能够产生上述的效果,不能够赋予内容以真正的意义,那么,阅读主体与阅读文本之间就没有建立真正的联系,互动也就没有真正地发生。如果阅读离开了意义的发现,只是变成了简单的阅读技术或者读写能力,阅读本身也会丧失其魅力。如果在认识阅读的本质这个问题上形成了共识,通过什么媒体阅读,就不是问题的核心了。
其次,要注重培养互联网时代的新读写能力。近年来,关注互联网时代的阅读和写作能力越来越引起专家学者的关注。
全美英语教师协会(National Council of Teachers of English,NCTE)和国际阅读协会(International Reading Association,IRA)2013年发出倡议书,提出“要想全面参与和融入21世纪全球化社会,孩子需要更复杂的读写技巧和能力。”他们认为,在21世纪,成为一个有读写能力的人,意味着需要掌握多种读写技能,意味着要能够理解通过多种形式呈现的信息,能够创造、批判和分析通过多种媒介呈现的文本。学生需要理解视频、数据库或者计算机网络中的信息,也需要更好的了解世界其他地区、其他语言和文化。这是经济全球化提出的新的挑战。青少年需要学会通过竞争和合作去创造一个共享的未来。 他们把这种技能称为“21世纪读写技能”。
也就是说,数字化时代需要重点发展学生的思维习惯和批判性探究的方法,让他们不管从什么媒介上看到文字和图片,不管这些文字和图片是呈现在纸面上还是屏幕上,都能够从中学到相应的知识。
再次,加大数字阅读资源的建设。要加快配备数字阅读终端设备,学校图书馆除了配置纸质图书外,还要添置电子书、电影、音乐、游戏和在线课程等多种类型,筛选高品质的移动终端APP,提供网络导航服务。要探索开展“互联网+阅读”的数字化书香校园活动,把数字化阅读与纸质阅读有效地融合起来,帮助师生养成良好的阅读习惯。
最后,要加强新媒体阅读的课程建设。在互联网信息量超大的情况下,需要学校教育提供更多特定的课程,教学生学习搜索、筛选、判断、反思。21世纪伊始,webquest(网络探究)课程在欧美各国火爆,它要求学生成立自己探究小组,在网络上搜索相关问题的资料,并通过审辩思维与讨论,判断信息的类型、真伪、价值倾向等,形成自己的报告。同时,需要学校提供适当筛选的有效信息,供学生学习,形成丰富而多远的具有教育背景的信息系统,并随着年龄的增大逐步放开。
另外,要推动建立起互联网阅读共同体的伦理规范,教育学生具备网络自我保护能力与抵抗力,让他们远离恐怖、犯罪、网络暴力、诈骗等恶势力。
我们认为,作为上一代,无论是父母们还是全社会,既不能够对孩子放任不管,又不应该围追堵截;既不应指望孩子“简单地复制上一代的传统”,又不能不把自己的“传统、技能、价值观和新发现传承给孩子”。
所以,两代人之间的张力,关键在于处理好传承与创新的关系。
这就需要父母的教育智慧。既要努力给孩子一个能够传承优秀文化传统的完整的世界,又要放手让他们在这个世界去重新建设和创造。
这也需要专业的阅读研究。既要努力让孩子们能够通过传统阅读汲取过往的更多养分,又能够通过数字阅读让孩子们能够掌握和创造更多属于他们这一代人的精彩。
我们如此推动数字化时代的新阅读,相信我们在进入元宇宙的第三代互联网时,也能够探索出一条元宇宙的新阅读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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